并刀如水

吾庐小,在龙蛇影外,风雨声中。

「楚汉同人/邦信」鸣鞘19-21

新年快乐!祝大家吃好喝好,身体健康🤣


19.出巡

刘邦这两天着急上火,嘴巴里连起了几个火泡,连稀粥都喝不下。钟离眜的讯息还堆在案头没有处理,没过几天,一纸密信从楚地送来。一看,原来是韩信把他的耳目杀了。

刘邦气得一脚踹在案头,忘了自己午睡刚起,还没穿鞋,被黄花梨木桌头的雕龙画凤撞上小拇指头,又疼得抱着脚在地上乱跳了几下。

刘邦的惨叫惊动外面的侍从,一排人蜂拥了进来围着刘邦又是请罪又是关怀。刘邦满嘴大泡,骂人都骂不利索,气得王八羔子小兔崽子的乱骂一通。下面人听不清,也不敢吱声,待刘邦喘口气的时候,齐齐跪下请罪。

刘邦没好气道:“别跪了,看着心烦!跟你们没关系!”

伺候刘邦的内侍大着胆子抬起头,斟酌着说道:“刚刚下了朝以后,萧丞相一直在宫中与群臣议事,还没回去。他说有事要跟陛下商议,叫小的待陛下醒了以后再说。”

刘邦不耐烦地挥手,道:“不见!老萧一开口就是给韩信说话,上次就婆婆妈妈的气得老子胸闷。他给老子小心点,再这么当和事佬连他一起办。”他想了想,又道:“把陈平给我传来。”

 

半月后,一封天子南巡的诏令,如一阵尖锐的风哨声,从洛阳吹出,转眼就吹遍了大半个江山。

诏令随凛冽风雪飘至下邳,韩信从信使手中接过竹简的时候,天下正下起了大雪。韩信接过函件,先不忙看,抬头看了看落雪,庭院天井上的天色沉沉地透着光亮,坚冷青白如同一块上好的石料。

韩信道:“去年还在打仗的时候没有下,这雪也知道待到天下太平才降下来。”

钟离眜跟在韩信身后出来,看着他伸手拆开竹简上封着的丝线。那竹简不厚,如简要军情般只写了寥寥几行字。钟离眜站得远,看不清内容,却看到韩信站在庭中默默地看着竹简,身形一动不动,短短几行字,竟读了好半天。

待到韩信收回竹简,向屋檐下走来时,发丝与肩头已经积了零星的碎雪,钟离眜伸手随意为他掸去肩上的雪粒,韩信脸上神色淡淡的,一丝端倪也看不出,钟离眜状似无意地说:“大雪虽然是来年吉兆,可是冬天也就要格外难熬一些。”

韩信似乎明白他想问什么,倒是出乎意料地直截了当,直言道:“正是,这么冷的天,他巡什劳子的游!”说罢,他将竹简拍在了钟离眜的怀里,走进了房间去。

 

刘邦这几天只能喝小豆粥。

粥煮得恰到好处,汤液晶莹剔透,汤水甘甜,热气里冒着豆子被煮烂的清香。就这样,刘邦喝得还是痛苦不堪,眉头紧锁,嘴里的大泡每次被碰到一下,他的脸颊就跟着抽搐一下。

这笔账都要算到韩信头上。在刘邦心中,他对韩信的恨意罄竹难书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来这么多的恨意。几个月前他们还在床上缠绵,在平原上纵马驰骋,连韩信离开洛阳的时候刘邦都仍是笑笑的。钟离眜一事就像一颗火星,飞溅被深深压在地表之下的火油上,引爆了刘邦心中的弥天大怒。他又想到陈平为自己出的主意,那可真是个好主意,缜密无暇,叫韩信来固然有罪,不来更有罪。越是意识到韩信已经唾手可得,他心头的火焰烧得越是旺盛,口腔黏膜上不断起泡,长了复消,消了复长,这一层痛楚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却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着刘邦日日夜夜,诱惑着他将韩信彻底攥在掌中,碾碎了,好填心中被怒火烧出的空洞。

刘邦想起陈平说,此计虽妙,却还有一重风险。刘邦道,我知道你在说什么。陈平顿了顿,道:倘若韩信一听消息,发兵便反又如何?刘邦默然片刻,笑了一下,道:我想他不会反。陈平说陛下有多少把握?刘邦说没有十成,也有八成。他二人又谈说几句,不知为何,话题又绕回来了,刘邦说,你也说说,他会不会反?陈平沉吟片刻,道,臣以为,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确凿无疑的事情,一件事情有八成把握,已经足够去做了。刘邦道,你不要与我打机锋,你就跟我说,你心里是怎么想的?在灯下,陈平笑了笑,那张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回忆般的思索神色,说,臣以为,没有八成,就是十成。

陈平与他计议来计议去,把每个细节,每种可能都说透了,安排妥当了,唯独不说一事:抓到以后要如何处置韩信。

刘邦此时盘算,料想陈平估计是故意不说的。他就喜欢陈平这般玲珑心思,灵巧肚肠。陈平如果多说一个杀字或者放字,都是画蛇添足,若更不知趣一点,胆敢问刘邦想要如何处置韩信,则更是要惹得他大为不快了,这是一个刘邦没有头绪的问题。次日清晨,刘邦登上了为他备好的銮驾里,准备出发。他嘴里长泡,每天用淡盐水漱口的时候都要发一通脾气,此时脸黑得像锅底。宫门外,群臣排列在左右相送刘邦,萧何骑着一匹高头黄马,站在最前头。这些日子,刘邦故意不搭理萧何,明里暗里敲打他不可再为韩信求情。此时,刘邦一撩车帘,故意冲萧何喊:“相国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?”

萧何下马便拜,恭恭谨谨地说:“陛下此去平叛凶险,须得万事小心。”

刘邦得意一笑,心想,还是老萧知趣。他又躺回了车里,车外群臣列队,山呼万岁,在这样的声音中,车轮缓缓滚动了起来。刘邦想着伏在地上的一张张脸,熟悉的、每一张,如今都伏在他的车轮边,眼里只能盯着地上的砂砾,口中呼喊着称颂祷祝。他的心随着车厢的晃动而飘飘然的,口中的疼痛也像是减轻了不少。

 

20.自刎

深夜,钟离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,刚点起灯,被吓了一跳:韩信正坐在桌边等他。韩信也不点灯,也不生炭火,寒浸浸的夜里只坐在这冰冷的房间里等他,已不知坐了多久。

钟离眜看了他一眼,却也面色如常,他先把桌上两盏油灯点了起来,又蹲下去,拨弄门口的炭盆,语气寻常地问:“什么时候来的?也不点个灯,怪吓人的。”

韩信道:“我想看看你几时才回来,就一直坐到了现在。”他站起身来,向钟离眜走去,钟离眜用余光瞥他,看见他的肩头斜出一段剑柄——他带着剑来的,钟离眜的心缓缓沉了下去。他一手握紧了炭火盆,充做自己紧急时能够甩出去的武器。

韩信站在了他的身前,看到钟离眜一手仍在拨弄火种,一手却紧握着盆的边缘。

钟离眜心跳如擂鼓,只怕他下一秒就要发难,浑身紧绷蓄势待发。就在这一刻,韩信突然抬高了声音,重重道:“你要袭击我吗?钟离大哥!”

这一声叫钟离眜愕然,手一抖,差点插进了炭火里。他嗖地一声跳了起来,与韩信面对面地站着,反问道:“难道不是你要袭击我?你带着剑,不点灯地等我是要做什么?”

韩信眉一挑,倒也没忘记趁机一脚把炭火盆扫远了,他逼视着钟离眜,道:“我反倒要问你,这些天来,你早出晚归,在我军中认识了不少楚兵旧部吧?你名气不小,军队之中仍有十足号召力,你这样费尽心思地了解我的编制人员,到底是为了什么呢?”

钟离眜看他片刻,心中揣度着该如何开口,慢慢道:“我能为了什么?不过都是为了你罢了。”

韩信笑了一下,坐到了桌边,钟离眜坐在了他的对面。韩信虽在微笑,眼神倒仍是毫不懈怠:“钟离大哥有话直说吧。”

钟离眜见他笑,微觉宽心,忙道:“我早就想要劝你不要这样坐以待毙,只不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”

韩信说:“我在坐以待毙?那怎么样才不算坐以待毙?”

钟离道:“自然是整顿军队,发兵突袭,打刘邦个措手不及。”

韩信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。

钟离又道:“如若不然,那便是沿路伏击,后发制人。” 

韩信问:“还有呢?”

钟离道:“还有?你要如何?再弄一桌鸿门宴,埋伏下刀斧手?只怕刘邦这次可没那么轻易入觳。”

韩信道:“难道我就偏偏要杀他?”

钟离眜看着他,脸上渐渐绽开一个奇异的微笑,那笑容像是好奇、又像是怜惜、嘲弄,紧接着,他立刻绷起了脸,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,喝道:“韩信,这可不是你妇人之仁,儿女情长的时候!刘邦在这种时候南巡云梦,你不会以为他是来玩的吧?”

韩信直直地坐在桌边,他嘴角下撇,抿成紧紧的一条,眼神也阴沉,像是堆满积雪的天,低声道:“我知道他是问罪来了。”他也跟着站了起来,逼近了钟离眜,道:“可是我如果此时起兵造反,岂不坐实了他的罪名?”

钟离眜道:“难道你此刻就没有?”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冷冷道:“如果我没记错,这颗人头可是刘邦悬赏要拿的,你却做了什么?”

韩信面色苍白,却很冷静:“收留你是收留你,造反是造反。前者尚能分辩,后者做了就永无回头之路了。”

钟离眜厉声道:“你本来就没有回头之路!韩信,你不会以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以后刘邦还能饶你吧!他那样的人……他那样的人!”

韩信的眼神微微一闪,仿佛似有所感,却又很快定下神来。他像是要说服钟离眜,却更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,大声道:“钟离眜!如果我要反,我早就可以反!我既然要奉他做皇帝,我就不会反!昔日那么多人劝我,我都没有动摇过,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益?大丈夫一言九鼎,岂有他哉!”

钟离眜冷笑道:“好个岂有他哉。不错,你当时是忠心耿耿,可如今你还是吗?你收留楚军叛将,杀死刘邦耳目,做出这种事情,难道刘邦还会把你当做一条温顺的好狗?”

他这话实在是难听至极,韩信耳中嗡地一声,暴怒之下热血上涌,连话都说不利索,咬牙磕磕绊绊道:“你说……你说什么?”

韩信自幼养成一副隐忍性格,他少年时受到刘邦花言巧语欺骗,在淮阴又多次被市井无赖羞辱,他都能强压怒火,从未真正发作。在他年轻的生命中,比这难听多少倍的话也听过了,总是不动声色。唯有钟离眜这一言却似一道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,震得他怒不可遏,韩信一个箭步上前,挥出了手中长剑,砰地一声狠狠砍进桌面,木材与金铁相撞发出巨响,盛怒之下,剑锋深深嵌在在了桌面里,两盏油灯也应声倒下,灯油在桌面流淌,火星在流淌的灯油表面闪烁了几下,很快就熄灭了。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。

钟离眜只能听到韩信暴怒沉重的呼吸声。

当此刻,他却很冷静,冷静得几乎有些异常了。

在这时刻,他不知为何,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韩信时,他就背着这把长剑。本来在乱世之中,能有一把剑已经是很值得显摆的财力了。但韩信很少出鞘,也不爱炫耀武力,在军营中就像个异类,也怪不得他总是遭人白眼,笑话他徒有其表。

此刻这把剑就在他的身边,深深地嵌在木头桌面里。这么薄的剑身,竟然能砍进这样的木料里而不折断,不能不说是一把好剑。钟离眜心想:原来你一直背的是这样的一把剑,我还是第一次见它出鞘的模样。尽管不合时宜,可是钟离眜忍不住地想到:真是一把漂亮的剑。

黑暗中,韩信重重地喘息着,调整着自己的情绪,他勉强压抑怒火,道:“刚才那样的话,我不想听见第二遍。”

钟离眜在黑暗中,勉强辨认着韩信脸的轮廓。想起那一年咸阳大火,火光映红年轻人含泪的、忧郁的半张脸,那一眼还历历在目。他心中忽然闷痛难言,不知为何自己要在这紧要关头想起那么多往事,他精于战争,知道决定一场战争走向的,往往就是一两个重要的时机。此刻——正如此刻,他不应当分心。他要继续说下去,不能惮于再一次激怒韩信,毋宁说他就是要打碎韩信!讽刺、责骂,撕碎幻想,直到韩信自身也粉碎!他要提起力气,再一次狠狠地讥笑他。可也就在此刻,回忆疯狂地涌进他的脑海,堵住他的思维,竟然让他恍惚。他的眼睛勉强辨别出韩信的身形的轮廓,此时,时移世易带来的容貌的变化全部被黑暗擦去,可韩信笔直地站着。倨傲、高瘦的身形,一如那年咸阳相别时。钟离眜此时终于能够开口,但却已经白白流逝了许多力气,最终只能很平淡地出言,他说:“韩信,你是在发怒,还是在害怕?”

韩信一愕——就像是一阵寒风突然吹进了房子里一般,在他的脊椎上,忽然竖起了一层寒毛!一阵锐利的寒意穿透了他的咽喉。他张了张嘴,只觉得喉咙里很难发出声音……可是这屋子里没有寒风,门窗都紧闭着。韩信此刻立于屋宇之下,风雪不侵,他不该感到寒冷。他勉强张口,声音已经十分沙哑:“闭嘴。”

韩信直直向门口走去,他走得很快,简直像是逃跑。钟离眜高声叫道:“韩信!”那声音已经十分凄厉。

韩信转过身去,看见钟离眜拔出了桌子上的剑。

韩信目光如电,冷峻地射向钟离眜,他的脸色几乎露出破釜沉舟般的凶狠:“你要做什么?”

钟离眜道:“你就是不愿意反,是不是?”

韩信厉声道:“我冒着风险接纳你,不是要你教我造反的!”

钟离眜的声音既似绝望,又似悲愤,高声道:“你口口声声说义气,却是要把我们两个推入死路!你行的就是不义之举!”

韩信冷笑道:“说来说去,你就是怕死。好吧,蝼蚁尚且贪生,我又怎么能怪你。”他向前走了一步,通红的眼紧紧盯着钟离眜,道:“剑在你的手中,你为什么不砍过来?杀了我,你就好造反了!”

钟离眜几乎就要动手,他握着剑的手背爆出青筋,而韩信的人头唾手可得。在这瞬间,他应该想一下:外面是否有韩信的人,以及杀了韩信以后他能否掌握这里的军队,至少是能不能逃走。但他没有想。他的思维又一次脱缰,一个画面忽然撞进他的脑海:他们上一次离得这么近的时候还是在咸阳。那时一别,不知日后是否还能相见。韩信和他靠得那么近,紧紧地攥着他的手,泪水夺眶而出……那时候韩信的手那么冷,仿佛一段被雨打湿的铜剑。就如此刻钟离眜手中所执。坚硬、锐利、漂亮,韩信的佩剑,钟离眜紧紧地捏着剑柄,仿佛攥着韩信的一段肢体。韩信站在他的身前,咬肌紧绷,眼神中折出一段深切的痛意。只这一眼的对视,钟离眜感到心如刀绞,浑身的力气从剧痛的心口中流逝。他是个精于战争的人,怎么能不知道时机已经流逝……不是现在,甚至不是刚才,远在对话开始之前,从未呈现在他面前过的某个时机……他已经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了。失败的预感像是寒冷的潮水一样,又一次席卷他的遍身……

他看着韩信的眼睛,浑身冰冷,心想:我又岂是要让你恨我的?

片刻……也有可能是很久很久——他不知道。钟离眜在这时刻,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。漫长的时光轰然涌入他的胸膛,这难以负载的岁月如同爆裂一般在他的身体内部绽开,竟让他感到一种可畏的狂喜。钟离眜在这一瞬间,对无尽的事物都涌现出难言的留恋与情感。可他知道自己决不能……这是他自己的时机,他不愿再有丝毫的延滞。他嘴唇抖了一下,又想说什么,又发不出声音,待他茫然地低头去看时,才发现自己已经抬手将剑锋已经切进了咽喉中。

他感到平静,浑身软倒下去,而韩信向他扑过来。一阵飞溅的血雾隔断了他的视线,钟离眜终于好重重地叹下一口气。他再也不用想,再也不用说了。他的气流卡在咽喉里,发出咯吱咯吱的气声,伤口横流的鲜血里,冒出汩汩的气泡。


21.云梦

刘邦的诏令中说:楚王在云梦相会即可。

韩信复信:臣愿去陈地相迎。他接着直言不讳地写,仿佛这不是君臣之间的上书,而只是青年爱人坦率的倾诉:自别后,离情甚笃,罪臣想早一点见到陛下,自白其中的曲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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