并刀如水

吾庐小,在龙蛇影外,风雨声中。

「楚汉同人/邦信」鸣鞘9-10

Summary:我的楚汉罗曼史,挑明的只有邦信,没挑明的都可以随便吃一口,吃到了算我请你们。


9.

 

韩信再次见到刘邦却是在荥阳。他得到彭城大败的军报之后日夜兼程行军,到达荥阳时天色已晚,就让部队在城外驻扎下来,自己轻骑快马先进了城。

时至深夜,军队早已睡下,黑沉沉的营地里寂静无声,唯有刘邦的大帐里还亮着灯火。韩信走进去时,看见刘邦身边坐了几个心腹,桌上数杯残酒,另有一个美貌妇人坐在刘邦身边时时为众人添酒挑灯。刘邦面色如常,这位汉王新逢大败,倒也没有韩信路上想象得那么沮丧和沉沦。看到韩信进来时,他喜上眉梢,一拍手道:“大将军来了。”

众人纷纷与韩信见礼,韩信简略还礼之后,就坐在了桌边。桌边早已空着一只耳杯,盛满了芬芳的酒液,就等着韩信。

韩信道:“我领关中十万兵卒倾巢而出,全凭大王调遣。”

刘邦笑道:“你和老萧哪里来这么大本事,上回我几乎已经掏空了汉中的军队,这才过几个月,又调出十万兵马?”

众人纷纷道贺,称赞萧韩二位国之栋梁。韩信想到这几个月练兵属实不易,也都坦然受了。他们又计议了一会儿接下来的战略布局,烛火高照,灯花乍跳,更漏无声潺潺,夜色浓重。韩信日夜兼程行军,此时便有些撑不住,脸上不免略现委顿之色。刘邦便不失时机地说:“今日也讨论得差不多了,明日合兵之后再细做部署,大家都去休息吧。”

众人告辞,刘邦又道:“韩信,你……留下来,我还有点事要问。”

众将退后,那美貌妇人一一收拾了桌上的残酒,仍然在旁服侍,刘邦又说:“你也回去。”

那妇人才若有所觉,抬头微带惊讶地匆匆打量一眼韩信,年轻的将军眉目俊挺,面容里略带冷淡。他突然向妇人发问:“你是吕氏?”

妇人慌张地回道:“妾身姓戚。”她转头求助的看一眼刘邦,刘邦脸上却没什么表示,只做了个手势让她离开。戚姬只好向二人盈盈行礼后告辞。

帐内只留下刘韩二人,刘邦随手提起酒壶晃了晃,发觉壶空后又慢悠悠地放下,问道:“大将军寻思什么呢?”

韩信道:“适才进来的时候,听见旁边的帐中有小儿夜啼,想着该是你的家人来了。”

刘邦噢了一声,淡淡道:“没全来,就找回了两个小兔崽子。”

韩信默然片刻,如鲠在喉不吐不快,又问:“你那姓吕的夫人呢?”

那个跟你做了真夫妻的女人呢?韩信语气强自克制,心中却早已鼓噪不安,手垂在身侧,掌心里徒然地冒着汗,那个莫名其妙天赐下来,撕破你的欺瞒善舞的长袖,也令我大梦初醒的女人呢?

刘邦看他一眼,声音十分平和,道:“当时兵荒马乱,遣人去也来不及找,我的父、兄、妻和几个随从,一股脑地被项羽扣下来了。”

韩信忍耐不住,冷笑一声道:“接人来不及,你日日置酒高会,寻欢美人倒来得及。”

刘邦手指屈起,轻弹一下身前空空的耳杯,一声低低的震荡传出来,声音沉而清越。刘邦看着他似笑非笑道:“阿信这是为谁鸣不平呢?”

韩信一怔,只觉被他看得遍体生寒,他为谁鸣不平?他连那个姓吕的女人都没见过!何苦为她鸣不平?

刘邦往后一靠,半倚在垫着兽皮的扶手上。韩信说话带刺,挑得他脸上挂不住那副气定神闲的假面,他手中把玩着耳杯,说话带了点咬牙的意味:“我难道不知此事是奇耻大辱?你要看到我如何?袒胸大哭,怨天咒地,直到你韩将军来便求你为我出这一口气?事已至此,多出一分心分去后悔都是浪费。”他说着说着,语气渐渐无赖起来:“身边留个把美人侍奉怎么了?也好叫别人知道我刘邦还是老样子,没被吓破胆、打失魂,随时都能卷土重来。你倒是看不惯起来了!那你大将军亲自来给老子倒酒。”

韩信心道,我说得可不是这回事,只是听刘邦的语气愠然,又越说越惫懒,他也不便再说,手一摸酒壶,早已空了。他叹了口气,将自己满满的一口未喝的酒杯推到了刘邦身前,道:“大王喝我的吧。”

刘邦瞥一眼酒杯,笑道:“怎么一口没喝?”

韩信抿着嘴不说话。

刘邦的神色又转柔和:“不高兴了。八百里急行军日思夜想,终于见到了反而不高兴?”

韩信心想,你怎知我日思夜想?真是岂有此理。但他无法反驳。刘邦此时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,灯下他脸上的每一丝细纹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。韩信心中忽想,他以前脸上是没有这么多皱纹的。他记忆里刘邦正当壮年,如同隐藏在他心底暗处的一尊标致而快活,闪闪发光的铜像。如今他拨开丛草,终于敢再看一眼,仿佛是在宣告他多年的缺席一般,雕像遍身已被铜绿和雨痕缠满。他反复摩挲,看了又看,这一发现让他惊慌也让他着迷。

韩信一时出神,没有回答。

刘邦笑道:“韩将军这是嫌弃姬妾斟的酒呢。”他一手捏住了耳杯,一手轻抚过韩信的脸颊,指尖搔过他的下颌催他仰起头来:“好吧,老子亲自请你喝。”

韩信道:“我不是那个意……”刘邦不再让他说,用很轻柔的语气打断了,气声轻得好似在耳边的呼吸:“嘘……张嘴。”

气流拂过韩信的眼睛,令他一阵恍惚,从他年少时,刘邦就是用这样的语气教他,他说的每句话韩信都照做。刘邦的眼睛闪烁着暗沉沉的光,如湍急暗流下藏着的苍白的嶙峋石片,韩信无意识地张开嘴巴,酒液从他口中流进喉咙里。

他呛了一下,酒液还源源不断流入,他强忍着不适尽力咽下。酒倒完了,韩信推开他手,重重咳了几声,咳出气管里的酒液,下颌与衣襟都沾上了水。韩信一擦嘴角,板起脸说:“都给我喝了,大王喝什么?”

刘邦说:“没有了呀。”

韩信说:“还有。”说着,他顷身抱住了刘邦的脖颈,口唇相就,把残酒都渡了过去。灯下,两人的影子渐渐叠在了一处。

 

10.

 

次日清早,韩信起了个大早。刘邦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,被他起床的动静惊醒。

韩信正在系腰带,见刘邦醒转,道:“我先回军队,晚些就进城来与你合兵。”

刘邦坐了起来,犹自睡意惺忪,见他穿得单薄,顺手捞过床尾的罩衫披到了他身上,懒洋洋道:“早上天冷,别冻着。”

韩信点点头,低头受了衣,把罩衫的衣带系好,便出了王帐。

他正准备牵马回到城外他的大军驻扎之处。不想有人却比他更早。他走近马厩时,看见早有一人已经在那,宽袍广袖,长身玉立,鹅黄外衫衬得他面如冠玉,十分动人颜色。

韩信走了过去,说:“怎么是你?”

陈平笑吟吟地给韩信作揖见礼,说:“我送大将军一程。”

他们二人昨晚在王帐中议事时就见过面,只是昨晚的商谈公事公办,两人都没有更多交流。此时陈平却特意要来送他,韩信皱了皱眉,道:“不必。”

陈平却不慌不忙,道:“还请将军全我一片故人之情。”

韩信解开马的缰绳,淡淡道:“我们哪有故人之情,那天我在汉水侧畔都与你说过了。”


 

数月前韩信返还汉中时,中途驻扎在了汉水河畔过夜,就在那天夜里,有人通报有一位他昔日的项营故人来访。

韩信在项营虽然多少也当了个小官,可人缘一事上不说也罢。本来胯下之辱的风言风语就如影随形,更加上他处处惹项羽生气,军队中趋炎附势之人居多,韩信同他们从来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可言。他在项营中的故人满打满算一只手也数得过来。难道此人竟会是钟离眜?

韩信正在用人之际,要是钟离眜倒好了。他请人进来,那人发髻横斜,衣衫湿透,模样狼狈,神态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老样子。韩信见了就叹一口气,把手中的笔搁下了:“怎么是你?”

那人就是陈平。

 


要说韩信心中的项营故人有没有陈平,那一定是数不上号的。但此刻见到他才想起来,陈平一直以来对自己也十分客气,有时自己受了伤、挨了责打还会来慰问两句,也可以算是有交情了。但是在韩信看来陈平此人城府太深、性格圆滑。同他交谈初时只觉如沐春风,回头细想一番就发现此人几乎什么也没说,倒把别人的心底话掏了个干净。如此几次下来,韩信虽自觉光风霁月,无事不可以对人言,却也对陈平这份表面功夫十分厌烦,对他的态度越发生疏冷淡起来。

他日项营中,陈平的官职在他之上,此刻再见,韩信官拜上将,陈平却这样狼狈可怜。衣锦还乡的炫耀之心,韩信也不能完全免俗,此刻他便也来了点兴致,便请陈平坐下了,准备听他叙旧。

陈平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韩信离开项营之后发生的事情,一直讲到他如何挂印弃官,离开了项羽。韩信道:“那么你现在要去哪里?”

陈平道:“正要去投汉王。”

韩信点头道:“你去吧。”

陈平笑盈盈地,他虽然面容憔悴,却丝毫不见忸怩惭愧之色,道:“我现在一贫如洗,连身完整衣衫都凑不出来,山高水远,如何去得?”

韩信笑道:“我赠你两身锦衣华服。”

陈平道:“不够。”

韩信又道:“再赠你一匹青鬃良驹。”

陈平又道:“不够。”

韩信忽然坐直了身体,道:“再赠你黄金十两,可保你一路车马无虞。”

陈平脸上笑意渐去,眼神变得专注,直直盯着韩信,仍道:“不够。”

韩信瞪着他,忽然大笑了一声:“你还想要我派几个高手护送你去吗?”

陈平说道:“不。”

他忽然起身,走到了韩信的案边,手撑在桌边,顷身贴前,与韩信双目对视,轻声道:“我所求的只有一样东西。”

韩信道:“什么?”

陈平的视线从他的瞳孔里离开,缓慢下移,这移动的过程,有如某种轻柔的实质搔动在韩信的脸上,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陈平的目光从他的眼睑滑下,顺着他的鼻梁、鼻尖,落在了他的嘴唇上。

陈平微笑道:“自然是要大将军的一言。”

韩信此时早已心知肚明,他的脸色忽传冷淡,唇角下撇,道:“看来是向我求一封推荐信了。”

陈平款款道:“正是。黄金、华服、骏马、高手……我什么都不要大将军的,韩将军的一句话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
韩信冷冷道:“你陈平交游满天下,汉王那里难道没有你的旧识?何必来向我求修书一封。”

陈平道:“哪个又比得上大将军的说话分量重呢?”

他实在是很会说好听话,这几句话虽然看似平平无奇,但是被他温润的双唇一吐,却当真能叫听者受用得很。韩信沉吟片刻,说道:“你坐下。”陈平又坐回到位置上,等着韩信的答复。韩信却像是陷入了沉思中一样,半天不吐一字,帐中只见灯烛高照,一滴滴融化的烛油滑落在灯座里。

 


韩信将马鞍系在了马背上,显得不愿与陈平多说,陈平却也不恼,仍旧风度翩翩道:“将军虽然未给我最珍贵的一言,却到底给了我好马好衣裳,难道不值得平今日来好好道谢吗?”

韩信平静道:“不必了。给你盘缠是念在你我也算相识一场。我心里有没有和你共事的意图,你难道不知道?”

陈平叹道:“我是真的不知道韩将军为什么对平这样不看重。”

韩信转过身来,看着他,目光锐利逼人:“鸿门宴那天,你就想得到有今天吗?”

陈平一怔。

韩信道:“那天项王让你把汉王带回来,你偏偏在帐外空耗时间,一直到顺理成章地放跑了汉王,你那时候就想到了以后要离开项王,为这个人卖命吗?”

陈平素来以口舌便给见长,此刻略一沉吟,就笑道:“汉王乃是天授,项王那天本来就不欲取他性命……”

韩信挥了挥手,打断了他的说辞,道:“项王想要杀他也好,放他也好,他给你的任务总是把汉王带回来吧?”

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平:“为什么不做?”

这话终于使陈平有点难以回答了,他笑了一下,神色里显得有些冷淡:“将军这是为项王来苛责我了?”

韩信转过身去,系紧马鞍,翻身上马,低头看着陈平,认真道:“现在我既不为项王,也不为汉王,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处处给自己留后路、留余地的人,我放心不下。所以我才不为你修书推荐,这样说你可明白了?”

他又叹了一声:“你我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故人之情,你不必送了。”

陈平脸上冷漠的表情只是一瞬,像是风拂过繁荣花林掀开的一条裂痕,旋即又重新合上。他脸上重又笑意盈然,说道:“韩将军不为我修书的原因,我现在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。可是将军送我盘缠的情分,我却不能不感激,我为将军准备了一份薄礼。”

他把背上的长剑解了下来,双手抬高送给了韩信。

韩信拿起剑的瞬间就感到此剑质感非比寻常,拿到眼前一看,是一把精铁所铸的长剑,长三尺、宽两寸,脱鞘视之,精光璀璨,如秋水闪烁,凛凛寒意逼人。

在剑从上用小篆刻着几个字:直千金,壽萬歲。

韩信在兵器上研究虽然不能算精神,但也有十分了解,此刻一见这把剑,果然是一把宝器,赞叹一声:“好剑!”又道:“想必是先秦的。”

陈平道:“赵高祸乱宫闱时,有些人侥幸携宝出逃,变卖器物,就让这把宝剑在民间流传了起来。”

韩信的手指轻拂过剑上铭文,喃喃道:“谁人又能寿万岁呢?又是秦始皇发的癫了。”

他的手指被剑的寒意一侵,皮肤表面划过一层又轻又快的痛意。

果然是好剑,韩信看了又看。他从小就背在身上的剑一直被他所珍爱,虽然几经辗转,但他仍然时时打铁修补,用油脂擦拭剑脊,保持剑的光滑锋利。

但和手上的这把剑一比,简直就成了破铜烂铁。

陈平看得出来韩信果然喜欢这把剑,笑道:“将军如喜欢,就请收下。”

韩信以手拂过剑颚,又缓缓地将剑鞘合上,将寒光收入匣中,缓缓道:“从在项营时,我就时时听到你有受金行贿之行。如今来了汉王这里,想必也是如旧吧?”

陈平坦然道:“汉王用人,唯才是举,平是可用之人,居可居之位,行可行之事。”他叹了一口气:“受金行贿,不过只是表象,乱世中谁不是朝不保夕,要为自己多做打算?既然同朝共事,我与诸位互通有无,各行方便而已。平难道会糊涂到为一些蝇头小利葬送大事?这把剑,送给谁都是一把宝器,可我只想送给韩将军,是一片宝剑赠英雄的心意罢了。我哪里有事要求将军?难道这也是行贿不成!”

韩信笑了一下,说道:“多谢你了。”

陈平以为他要笑纳,韩信却翻身下马,把那把剑又双手退还给了陈平。

陈平一怔,没动。韩信坚决把剑退还到他的面前。

陈平拿回了剑,只能苦笑一下,忍不住说道:“韩将军,人要是没点私心欲望,反而会叫人为难得很。古今愚贤,莫不如是。”

韩信眼睛微微一闪,平静道:“我不是为着怕受贿才不收的。我只是不能收我不爱的人的东西。”

陈平彻底无言以对,只好抱住了怀里那把寂寞的宝剑。韩信重又翻身上马,一催缰绳,绝驰而去。刘邦火红的罩衫在他身后吃饱了风,猎猎地腾摇了起来,他驰骋的身影便如一片飘飞的火焰。

 


陈平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离开后,转身往回走,刚走几步,路边的树荫旁却转出一人。

张良左手拎着清洗牙齿的盐罐,右手提着一片毛巾,看来是刚在河边梳洗完毕,脸颊与手上都湿漉漉的,十分沉静地看着陈平。

陈平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,只笑吟吟地同他打招呼。

张良看了一眼他怀中宝剑,问道:“陈都尉这么早出来做什么?”

陈平道:“赏剑呢。”

张良道:“赏出什么不成?”

陈平笑了笑,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宝剑,手指轻抚剑鞘上的花纹,道:“乱世至宝,难见太平。”


-TBC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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