并刀如水

吾庐小,在龙蛇影外,风雨声中。

「楚汉同人/邦信」鸣鞘11-12


11.


八月,韩信北伐,破魏,九月,又破代。挥兵下井陉,复又破赵。麾下收了一名高人广武君,韩信以师礼青眼相待,正是春风得意、高歌猛进之时。

与此同时,刘邦的情势却是天差地别,几番被困在荥阳、宛、成皋一带,东奔西走,可以说是被项羽撵得到处跑。刚定成皋屁股还没坐热,项军又黑压压地大兵压城了。

刘邦一听战报顿时跳下椅子,谁的招呼都来不及打,只拎着夏侯婴火急火燎地就出了营帐。自己往车上一坐,冲夏侯婴指着鞍马说:“给老子开。”

此时已是日暮时分,但夏侯婴早习惯了刘邦想一出是一出的作风,一屁股坐上了车,一抖缰绳,说:“去哪儿啊?”

刘邦暴躁道:“找韩信!”

 

韩信与张耳初定赵地,当地还时不时出现叛乱与滋扰,但毕竟是大势已定,难成气候,这样的小小火星便被韩信一个个碾平了过去。常胜之师自然士气高昂,这晚韩信与张耳犒劳将士,烹牛宰羊,宴饮为乐。营地上炊火四起、肉香飘荡,士兵们三五成群,鼓盆高歌,歌声中不尽苍亮萧然之气。

刘邦老远就听到了这样的歌声,他擅通音律,凝神听了几句,便笑道:“唱得什么玩意儿。”手掌跟着在车缘上轻拍,模仿击筑时打的拍子。在这样的歌声中,车辕璘璘,行到了军营之中。韩信的军队虽在宴乐中,仍然井然有序,纪律严明,也不似自己那一放纵起来就恨不得把营地都掀翻的军队。刘邦虽然没有练兵的本事,却很有辨别精兵的眼力。韩信的军队叫他瞧得心痒难耐,他探头探脑地向帐子寻去了。

韩信的帐与张耳的紧紧相邻,在两座帐之间另生了一盆炊火,火上烧着热水。刘邦随意一瞥,却见有个妇人身影正在其中活动,把烧热的水倒进铜盆里,铜盘旁又搭了一条热毛巾。刘邦以己之心度人,心想难道韩信那孩子也找了个女人服侍……

妇人打好了两盆水后,便对着身边为韩信值夜的亲兵道:“你把这盆端进韩将军账中,待他酒醒了也好自己擦擦脸擦擦身子。”

说罢,她自己端起另一盆水,向旁边的张耳帐中走去。这时候刘邦才借着火光勉强看见一点她的面容,原来是张耳的妻子,刘邦以前也见过的。

那亲兵端起水时,刘邦便直接走了过去。亲卫与刘邦迎面撞上,一见之下吓了一跳:“大王?你怎么来了?”

刘邦说:“嘘,别嚷嚷。我来办事呢,水给我吧。”

 

今晚高级将领们都喝了点酒,尤以韩信被敬得最多。他兴致也高,来多少喝多少,一下子就迷糊了,现在正埋在枕席之间睡得昏昏沉沉。醉酒之人睡得往往不太安心,他与床褥绞缠在了一处,呼吸沉重而急促,时不时发出颤抖的哼吟声,身子蜷缩,头埋在自己的肩颈里。刘邦摸黑进了帐子,在韩信床边点亮烛火,看清了他的睡姿,不觉失笑,心想如今已经是威震天下的将领,怎么还睡得像个孩子一样。

他把铜盆放在一边,心里记挂着兵符,在帐子里轻手轻脚地翻了一遍,没能找到。转头又看向韩信,韩信的睡姿又变了,他半个身子都挂在床外,左腿悬在床边,被褥纠缠在他的头颈边把脸都闷了进去,他因为呼吸不畅而不安地扭动着身体,像是被蟒绞缠上的猎物。

刘邦看着就不自觉走了过去,他先是握住了韩信的脚踝,韩信因为醉酒肌肤滚烫,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肉手下能抚摸到他骨节瘦而优美的形状。刘邦心中一荡,手不自觉地就往上摸起了小腿,韩信因他手冷,不太舒服地哼了一声往回缩腿,刘邦回神,轻轻地把他腿放回床上收进被子里。继而又注意到了韩信的脸闷在了被子里,他又伸手进去将他脸上纠缠的被褥分开。

他从层叠的被浪中剥出一张从眼睑红到耳根的昏沉睡脸,因为呼吸困难,韩信微翘的唇张着,借着昏暗烛光隐约可见湿红的口腔,吹出的气流都蘸饱了酒意般湿重滚烫,直烧到刘邦面上。刘邦的心怦然而动,一时忘情,也忘了自己是偷摸进来的,低头就吻住了韩信。

韩信被他惊醒,身体一瞬之间绷紧了,骤然挣扎了起来。幸好他的手被被褥缠住还没挣脱,拳头才没直接捶上汉王这价值千金的脑袋。他正欲喝问,刘邦又连忙咬着他的耳朵说,是我是我。韩信分辨出来,身体才放松了下来。他头晕脑胀,被刘邦亲得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低吟,感到口腔里黏腻灼热到了极点,咽喉干涸。他皱着眉有气无力地推了推刘邦:“大王怎么来了……”

刘邦还没想好怎么说,看到了自己先前端进来的那盆水,灵机一动。他弯腰把毛巾在热水里过了过拧干,用冒着热气的湿毛巾在韩信的脸上擦了一圈,韩信被热气一捂,发出几声柔软的鼻音。刘邦心想,跟擦小狗似的。毛巾温热的湿痕从脖颈向下,经过胸膛又擦到手臂上,韩信被他调弄得舒舒服服,气性便下去不少,眉也不皱了,神情懒懒散散,刘邦笑了一声,道:“来伺候你的,大将军。”

韩信抬起眼皮看他一眼,道:“这水不是大王烧的吧?”

刘邦此时擦到了他的手上,湿热的毛巾一根根擦拭过他的指根,韩信顺着他的动作舒张手指,像是一只驯服的大猫被人抓住肉掌时慢慢收着爪子。刘邦擦过他满是手汗的掌心,微笑一下:“你就这么料事如神?”

韩信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张家嫂子在军中时对我照料颇多,一般来说都是她准备的……”

刘邦道:“她何时来的?上回见到张兄还是孤家寡人一个。”那毛巾被擦了一圈,已经灰灰黄黄的,被刘邦随手丢进水盆里。他伸手勾握住韩信带着湿气的手指,嵌在自己的手中,两人手心紧贴亲密无间,刘邦一时恍惚,低声道:“刚才乍一见,我还以为你有了女人……”

韩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酒意还激荡在他的脑袋里,他声音很轻,微微带着颤:“是我有了女人又如何?”

刘邦愣了一下,忽然不知如何回答,过了片刻,缓缓道:“你有了女人又有什么出奇的,我们阿信少年英雄,有几个女人服侍也是寻常……”

韩信忽然怒道:“你当我是你!”从刘邦手里唰地抽回了手,在床上重重翻了个身,用后脑勺对着刘邦。

刘邦笑道:“是我又怎么?”顷身过去,一手扶着韩信的脑袋,手指插入发中,不依不饶地要继续吻他。

韩信被他纠缠住,两人吻在一处,情意渐热,韩信在接吻的间隙喘息道:“谁要几个人服侍?心里爱谁,自然就要同那个人一条心。哪里还容得下几个?”

刘邦听他呢喃,竟似情致缠绵,心中一动,低头去看手里韩信滚烫的脸颊。灯下看见韩信神情似蹙非蹙,似恼非恼,一双眼朦胧而热烈地凝视着他,闪烁的眸光有如烈火粹剑,明亮峻烈,又如同被切开外壳的树脂,缓慢流淌出一层胶着而浓稠的情意。刘邦看得心旌摇荡,又想这小子怎么这样爱我,这是从何而来?他自知当年对韩信有亏,后来见他心怀怨怼也觉正常,并不放在心里。只是因为萧何极力举荐,自己才封坛拜将让他做了大将军,又见韩信果然国士无双,此后君臣相携,冰释前嫌,本是应有之义。现在的韩信早不是当年那个无知孩童了。那时候他不谙世事,刘邦说什么他信什么,如今却已是个雄姿英发,才思敏捷的青年人,又不是没吃过刘邦的苦,却如何怀着这样一片痴心?刘邦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口热血上涌,头脑一片发烫,竟忘了今夕何夕,身在何处,只觉得情意如春水破冰、江河决堤,浩浩荡荡地冲垮下来,令他一时间神飞魂摇,他心中爱极生痛,不知要如何抒发才好,便狠狠咬了一下韩信的脸颊,手中抓着他的腰肢,扯开两人之间相隔的被褥与衣服,热情如沸,动作便像是立刻要把韩信撕碎了了吃下去一般的暴烈。韩信被他弄得疼痛,却闷闷地笑了起来,拉着他的手帮他脱衣服,两人相依缠绕,直是如痴如醉,魂飞魄散的一刻。刘邦的手无意划过他的后颈,忽然摸到枕下硌着一块金属。

刘邦忽然一顿,韩信也蓦地醒了。二人对视一眼,刘邦旋即从他枕下抽出那金属,韩信骤然伸手,啪地将他的手按在了床边。刘邦定神去看,被两只手按在下面的硬物露出青灰色的一角,正是虎符。这一眼,叫刘邦浑身的热血忽然一凝,他的另一只手虽然仍搂着韩信的腰身,但却不再颤抖了,也慢慢松了那透骨的力道。夜风吹过营帐,他满身的热汗也只剩了凉意。他立刻想了起来:自己是谁,今夜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。

韩信见他怔怔看着虎符,叹了一口气靠到床头,问道:“大王是来拿这个的?”

刘邦的手从韩信的腰上拿开,轻轻地拉开他按着自己的那只手。韩信也不抵抗,任由他拉开,让刘邦把虎符攥进了手心里。

刘邦道:“对。军队都被项羽打没咯,正是要找你要兵。”

韩信道:“赵地方定,没有军队的话怕要惹出不少乱子。”

刘邦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边,道:“大将军,你练兵的本事我知道。接下来不免要你辛苦一些,征齐一事可以延迟些时日,但是一定要有把握,只许胜不许败。”

韩信不禁苦笑了一下,心想你嘴皮子碰碰倒是容易,只是他素来心高气傲,也不愿意说一句畏难之言,只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

话说到这里,二人的身体也都凉了,再也没有什么缠绵的兴致,刘邦从榻上起身,窸窸窣窣地穿了衣服。韩信随意地揽了一下亵衣,坐起身来看着刘邦穿衣服。

刘邦见他醉眼渐渐困顿,脸颊肩颈,都是刚刚自己留下的指痕牙印,委实可爱得很,就想多说两句好话,柔声道:“阿信,你说要跟爱的人一条心,是也不是?”

韩信道:“是。”

刘邦又故意道:“你心里爱谁?”

韩信抬起眼皮看了他半刻,忽然一笑,道:“大王,小时候你骗过我,本来我也十分恨你。谁知道造化弄人,后来只有你愿意相信我,授我上将军之位,你对我的这番恩德,和以前的欺瞒就算抵消。那些……夫妻之情原来是一番造作,我也不来怪你。”他顿了顿,说得十分诚恳:“现在我心里所希望的,是这一场君臣之义圆满无缺,长青不败,如此便可以无憾了。”

当此时,营地中的晚宴早已止息,士兵们熄灭了火种,回到各自的营帐中去。原本燃烧着篝火的地方只余焦黑的炭火木柴,灰烬被风吹起在空中细细地翻飞,风声有如金铁般呼啸。

刘邦听了韩信说的话,不由得心花怒放,笑道:“好,好,自然是这样!”韩信将他送出帐外,只见帐外沉邃如夜海的天上,挂着一轮饱满亮丽的明月,那玉盘般的满月上无一丝缺憾,无一丝阴翳,散发如珠玉般晶莹华美,如切如琢的光辉。二人此时都想到了韩信刚刚所说的君臣之义圆满无缺云云,刘邦道:“你瞧,这兆头却是不错。”

韩信看了一眼月色,心中却一阵迷茫。他隐隐地想到了月亮变幻无定,盈满则亏的道理,是以这么大的一轮满月,反而叫他有些不安起来了。他点点头,遂与刘邦道别。

 


12.


汉三年,韩信伐齐。正逢寒冬腊月,呵气成霜的季节,韩信在潍水河畔河畔斩杀龙且,入定齐国。

广武君李左车自从在戏下归顺韩信之后,就一直常在军中伴韩信左右,为他出谋划策。平定了齐国后,齐地人口税收的政事接踵而来,韩信麾下以武将见长,会料理政事的却不多。李左车和曹参两人能者多劳,分担下许多政务,终日忙忙碌碌。

这日上午,李左车拿着齐国耕田分布的统计去给韩信过目。韩信接过书卷却不忙看,打量了一会儿李左车的脸色,笑道:“老师怎么这样憔悴?”

李左车昨夜一直在忙着整理,几乎忙到了天明,早上也只随意闭了闭眼,就来找韩信了。此刻自然神色困顿,黑眼圈垂到了嘴角。他苦笑一下,摆摆手道:“我能力不行,所以才要加班加点地做。”

韩信一边展开竹简一边道:“我要的又没有那样急,何必这么苛责?晚两天再给也是不妨。”展开竹简后看到李左车条理清晰的书写与隽秀字迹,又赞一声:“老师的能力若是都叫不行,我还能倚仗谁呢?”

李左车叹了一声,道:“蒯兄娴熟政事,远在我之上,只可惜……”

韩信知他意思,顿了顿,笑道:“只可惜我把他气走了。”他提笔在砚台上舔了舔墨,开始在李左车的书简上做一些批示。

李左车道:“蒯兄确有大才。”

韩信一边过目公文,一边回话,便有些心不在焉,过片刻,道:“这个我也知道,但蒯先生自己心中不安,我强行留他反倒不好。”

李左车道:“却不知为何不安?”

韩信手中握着竹简,高深莫测地看了李左车一眼,拿腔拿调道:“李老师,你是公卿出身,怎么反不知讳莫如深的道理?有些事情自然不能宣之于口,有些事情越不知道越安全。”

李左车心中暗骂,这话别人都说得,就是你这小子少来装城府深沉的模样,只是他性格素来谦谨,腹中骂过便骂过了,脸上仍然不动声色:“将军说得是。”

韩信看着他,终是演不下去,笑了起来,道:“罢了,我说笑呢。蒯先生走的那天老师还去送了,到底是为什么而走的,老师也心知肚明吧?”他把竹简放回桌上,施施然道:“老师今天为何又突然提起蒯先生?难道老师也想劝劝我吗?”

李左车叹道:“哪里的话!蒯先生都劝不动的,我自然更劝不动,更何况你知恩图报,是一片高洁忠厚之心,我怎么能反而劝你走上歧途?”

韩信展颜一笑,道:“我就知道老师与我心在一处的。”他又低头下去看竹简。他这一番暗地里的作为,虽本来不欲夸耀自我的品性,但是从李左车那里得到了一句高洁忠厚的评价,也忍不住暗自喜悦,对李左车心中又亲近几分,他看了片刻文书,肚子里的话便憋不住了,开口道:“前些日子,我派使者去向大王请封我为假齐王。”

李左车一惊,道:“这又是为何?”

韩信道:“齐人狡黠多诈,非称王不足以降服。”

李左车心中叫苦不迭:“汉王既然还没想到这一节,你又如何可以主动请封?难道你就急于这一时?”

韩信放下文书,看着李左车,缓缓道:“这都是大王昔日许了我的,难道不是我应得的?”

李左车瞪着他一时无言,心中大叫:糊涂、荒唐!

他问道:“何时派的?”心中还存了一线念头能把使者追回来。

韩信一笑,道:“已走了许多天了,想必这两天就要来回报了。”

李左车闻言,一声长叹,苦笑着摇了摇头,半晌说不出一句话。

此事既然木已成舟,再去责问韩信也是无益,李左车想到刚刚他说的话,又问道:“却又为何是假王?”

韩信微一沉吟,脸上露出些许忸怩,道:“我这也是以退为进,给大王留些余地。他若是实在不喜,这毕竟也是个假王,日后随他褫去了也行。”

李左车心中暗道:傻子!即便是个真王,他日难道不是随他喜欢就能褫去了?他的目光沉重而担忧,看得韩信心中不自在,竹简啪地一声轻敲在案上,道:“老师何必这样忧心?你若是和蒯先生一样担心我日后命运,那请封为王不更是保全自我增加实力之法吗?”

李左车道:“我且问你,如果此番请封,汉王不许又如何?他若大怒问罪又如何?”

韩信微微颔首,目光流露出几分冷峻:“倘若如此,我便知道他的真意了,日后自然当寻明哲保身之法。”

李左车叹道:“只怕却是来不及……”

正在此时,门外传来高声请报:“将军,汉王派使者来了!”韩信猛然站起身,都来不及请人进来,便急急忙忙地迎了出去。

李左车也跟着慌忙起身,他此时心中才模糊浮起一个最可怕的可能性:倘若刘邦既不发怒,更不封他做假王,反而……

李左车跟着匆匆走出门去,只见韩信已经跑到了门口,他眉飞色舞,伸手去扶那位汉王使者下马,欢喜道:“子房先生,竟然是你!”

李左车定眼看去,见马上下来的是一位中年文士,穿着一身灰色的氅衣,发髻里缠绕着一根白色绑带,眉目如画,正是张良。他的目光与李左车对上,两人互相向见了礼。

韩信在旁引见,道:“这位是广武君,是信的老师。”

李左车道:“久仰成信侯大名,在下李左车。”

张良回礼之后,又对韩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。

韩信心中已有预感,伸手去扶他,一颗心砰砰直跳,颤着声音道:“子房先生……”

张子房揖身到底再直起身来,声音温润,面如平湖:“张良恭贺韩将军,从今日起便是齐王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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