并刀如水

吾庐小,在龙蛇影外,风雨声中。

「楚汉同人/邦信」鸣鞘1-3

Summary:

韩信中心,挑明的cp只有邦信,没挑明的可以随便嗑。

 


1.


公元前两百多年,韩信正在在溪边洗剑。

这把剑是他母亲留下的,在他人还没有剑高的时候就常常抱在怀里了。少年时在淮阴食不果腹,也一直负在背上,没出过鞘。

数月前,韩信投了军,自思这柄匣中的老朋友终于也要有重见天日、大显身手的一天了。然而无论是在项梁军下,还是在项羽帐中,他都只能做些微末的军中杂活。他倒是也上过战场,这剑的确杀过了人,刺破他人胸膛的时候,韩信只觉得手掌发麻,浑浊的血腥味扑面而来,浇在了他年轻的脸上。他心中既无快意、亦无豪情,只看了一眼那倒下的尸体,破损的兵甲下,苍老的脸、皓白的发。这样一个人,若是在市集中、路途上遇到,韩信也会称一声老丈,而刚才一个照面间,已经一声不吭地做了韩信剑下的亡魂。韩信收剑回鞘,心中想,在这里多杀一个、少杀一个复有何益?他拂过剑鞘上的铜纹,暗道:老朋友,你是一把要裁定天下的剑,不该在这里庸庸碌碌地饮血。

然而,不论他自己如何看中这把剑,其他人却不会像他一样想。刚刚在项王帐中,项羽酒到中旬,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,招呼韩信来为他分一副炙牛肩。

韩信身为他帐下执戟郎,本应该是入帐议事、出谋划策的职位,但他很快就发现,提建议项羽固然听不进去,说多了只会惹得他发怒说叉出去。现如今已经俨然把韩信当作了服侍宴会的随从。韩信听了这话,脸色顿时就沉下了。不等项羽催促第二声,他就拔出背上的长剑,走上前去分肉。分得十分不美,肉块有大有小,骨头也切不干净,碎肉掉落许多。

项羽笑骂:“蠢材,分块肉也分不好。”

韩信顶道:“既然有无识人之能的大将,就有无分肉之才的下属。”

说罢,他这次倒是很机灵,不等项羽又发怒,就很快地走出了营帐。

剑上沾满了油脂,他只好找了条小溪洗涤,油花在水面飞旋着,很快便汇入了潺潺溪流中消失不见。岸边柳条飘飞,春絮漫漫,绿意融在水纹里*。韩信的剑半躺在清溪里的白石上,他一边捞水洗剑,一边陷入了愁思。

溪流对面驻扎着项羽的大军,远远的传来操练的吆喝声。韩信伸指一弹剑身,金石作响,在他的眼里,先前杀掉的那个老人的血,又披沥在了剑身上,仿佛流淌不尽一般摇曳着猩红的光。

过了片刻,树影晃动,从身后传过脚踩过柔软草坪的声音。韩信知有人来,也不回头,只哼了一声。

“牛肩可好吃?”

那人走到韩信身边,跟着半蹲在了溪水畔,苦笑了一下:“你那句话可把项王惹恼了,后来大家都食不知味。”

韩信恨恨地骂了一句:“他迟早要把我烹了。”

这人——是韩信在项军中为数不多的好友,钟离眜。他说:“你既然心里有数,何苦一直招惹他生气,大王本不是小肚鸡肠的人。”

韩信道:“我不怕他小肚鸡肠,就恨他像这样一根筋,永远听不进别人的劝。”

钟离眜心想,你又何尝不是听不进我劝。他揉了揉额角,只觉得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倔,懒得再多说,便换了个话题:“适才坐在大王身边的女子没见过,当真是个绝色美女,比从前的那些加起来都好看。”

韩信微微一怔,才想起刚才项王身边应当是坐了个女人,他摇了摇头,随口道:“我没在意。”

钟离眜笑道:“但凡说到美女,你就没有在意的时候,你好的是男人不成?”

他本来也只是随口开个玩笑。谁知这话一出韩信的眼睛竟瞪圆了,吃惊地转头看他:“……有那么明显吗?”

钟离眜:……

钟离眜想了想,安慰道:“并不十分明显。”他其实一直都没往这个方向想过,也没想到韩信毫无避讳,就这么直愣愣地说出来了。

韩信随意地摆摆手,示意他也不是很有所谓。钟离眜想了想,又笑道:“也不稀奇,咱们军中爱项王的人不知凡几。”

韩信冷笑道:“他?他嘛,也是个英雄,只可惜难以共大事。”

钟离眜道:“项王雄姿英发,骁勇无双,在巨鹿挫败秦兵数十万。这样的人还不足以共大事,你心里难道还有什么人能胜过了他?”

韩信道:“此刻倒也没有。”

钟离眜又问道:“你心里可有牵挂的别人?”

韩信愣了一下,他适才坦荡,此刻不知为何,脸色却红红白白起来。那神情,不像是喜悦,反倒是又恼又恨。“没有、没有。我只有少时曾经被人骗过的经历。”他说着抬起剑身,在溪水里随手挥砍,拍打起几个清澈的水花,“下次再见那匹夫,我非亲手杀了他不可。”

钟离眜不明就里,看到韩信脸色却也不便问,只能糊里糊涂地安慰了两句。此时,军队已经驻扎在了函谷关之下,韩信与钟离眜抬头望去,只见崤山与中条山两条山脉伏延千里,如巨龙骨骼,盘踞在云雾缭绕、山峦叠翠之中。函谷关上云蒸霞蔚,橙粉交织的云霞洋洋洒洒铺满蔚蓝的天空,旖旎烂漫,十分动人。钟离眜说:“你瞧,七彩祥云,这是吉兆,我们项王有入关的王气。”

韩信此时慢悠悠地收剑入鞘,道:“这话你去和他本人说吧,我是不信这个的。若是真要说有王气这回事,那这云也是给关内那个人的,与项王何干?”

钟离眜笑道:“沛公吗,泥腿子一个罢了。”他与项羽都是贵族出身,素来瞧不起这些趁着乱世来分一杯羹的平头百姓。不过他这话一说,韩信便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,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位朋友也是贫贱出身。韩信气度不凡、言辞俊雅,常常让他忘了这件事,他自然不是有意中伤韩信,只想又说几句话找补一下,却听见军营中传来连绵的号角声,响彻四野,久转不绝。这该当是又要整顿集合,全军出发了。


 

2.

巧得很,少时骗了韩信的那个“匹夫”也是个沛县人,名字叫刘季。韩信虽不至于为了一个人恨上了整个沛县,却听说入关的人是沛公刘邦时也不自觉悻悻,说,沛地民风狡诈,此人只怕没有传言中那么忠厚。

结果却确如他所说,项王兵至函谷关下,却被拒门外。项羽勃然大怒,派了英布领一支精兵绕道到关后,把刘邦驻扎的守军收拾了。一支军伍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戏地。

韩信为着分肉那事把项羽惹恼了,连着几天连入帐议事都轮不到他。入夜以后,项羽帐中聚集着范增和其余几个心腹,谋划了许久次日要如何攻打刘邦。韩信只能拄着戟在帐外吹冷风,待散会后,目送这些高级将领离去。韩信瞧见他们中有些人腰间将军玉印晃动,就怔怔地出神。

 

翌日清晨,韩信正在溪边洗脸,却听见营帐外马蹄哒哒,车辙辚辚作响,不知何人正向这里赶来。韩信向来已经是起得数一数二早的人,今天却有人比他更早,他揣测是有了什么紧急军情,便连脸也来不及擦,随手挽了个发髻就急匆匆赶过去,却看见一辆马车徐徐驶进了营地,后面跟着数百便衣随从,其中不乏身挟兵器者。

韩信一见都是生面孔,大吃一惊,立马上前拦车。“什么人擅闯军营!”

车里的门帘一闪,里头的人还没现出面容,就另有两个楚兵从韩信身后赶来,叫着:“此乃项左尹为项王引见之客,放行。”

项左尹就是项羽的叔父,项伯。韩信听到这句话遂不好再拦,向旁边退下,只听得车辕辚辚滚过,那门帘重又掀开,里头露出一张笑容可掬的脸来:“小兄弟辛苦。”

这人年逾不惑,留着长须,生得很有几分轩昂俊朗的英气,似是一张正直可靠的脸。韩信一见之下如遭雷击,险些失声叫出刘季二字。好在他反应也是奇快,立刻转过了头去掩饰自己失措的表情,内心高叫:怎么是他,怎么是他!

身后听得先前的楚兵高声道:项王和左尹正在等候沛公。

韩信恍然大悟,这匹夫改名了,如今刘季就是刘邦。

他回过身去目送刘邦一行人走向项羽军帐,内心仍在思绪纷呈,一会儿暗恨这老小子隐然摇身一变化作了乱世豪杰,他本来哪里有什么本事;一会儿又自伤自己不过还是区区一个执戟郎,如今遭受项羽白眼,更不知要何时才能实现胸中抱负,心中苦闷难言。

进帐中的只有刘邦和另一名文士,韩信执戟站在帐外,与刘邦的其余随从大眼瞪小眼,过不多时范增也赶来了。亚父头冠都没有正好,就急匆匆地往走进帐中。

韩信心想:亚父既来,刘邦还能活着走出去吗?又想,难说,他既然有底气亲自来鸿门见项羽,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他极好奇帐中的对话,只是最近项羽惩罚不许韩信入帐议事,他只能在外面当个木桩。

过片刻,酒、菜、脍炙被传入帐中。又过片刻,帐中传来隐约的乐声,秦筝萧肃,鼓乐沉鸣,于紧织的曲乐声中透露出阵阵杀伐急促之音。韩信听得心胆俱开,热血沸腾,心道,他们在里面又吃又跳,过了这么久,项王若有心,刘邦早就是个死人了。

不多时,先前和刘邦一同进帐的文士匆匆走了出来,却拉了一个兵戟在身的随从就要闯帐。韩信可想而知里面气氛剑拔弩张,立刻上前就去喝止。

那人毛发倒竖,眼睛血红,看都不看韩信一眼,信手一推竟是铁了心往里闯,韩信被他推得踉踉跄跄倒退两步,怒气上涨,重又扑了上去。那人神力惊人,身上挂着一个韩信又撞开其他几个侍卫,腾腾腾已经猛地扑入帐帷之中,也不跪拜,就那样圆目怒睁看着项羽。韩信被他甩脱在地,撞得脊背剧痛,强忍着从地上爬起来。

他借着这一动作,迅速打量了一下账内形势。

项羽坐在尊主之位,面有迷茫之色,而亚父范增手里扣着只玉珏,已经是心急如焚的神情。

项伯项庄二人在席中央相对舞剑,脸上挂汗,眼里都有悍然杀气。

韩信心中已有五成猜测,眼又一转,落到了下首的刘邦。那刘邦的座位便在项庄的剑指之下,脸色发白,强作镇定。但当韩信看他的时候,他竟也向韩信看来。

韩信五六年前,与他在沛县一别时,还是个身量未成的少年。如今岁月流逝,他已是个二十好几的高挑青年了,五官长开,棱角分明。人在十大几岁的年纪变化最是分明,一年一个样,他忽然想到这点,也不知刘邦是否还能认出来他。

然而就在这对视的一瞬间,刘邦原本惨白的脸上突然流露一丝笑的意思。

他冲韩信很快地眨了一下眼睛。

韩信受了比第一眼认出刘邦还重的内伤。

他胸口似被一把重锤击过,闷痛一过,像是塌陷了一片似的,有苦说不出,而刘邦也只看了他这一眼,旋即就移开了视线,又专心去看席中的人。

项羽叫了一声壮士,和那随从一问一答起来。韩信自知这里没自己事了,灰头土脸地出了帐去。

他在帐外没等多久,就见到刘邦和那两个人又走出来,三人鬼鬼祟祟地就溜进了厕所,想必是在商量脱身之计了。

过了一会儿,又一人从账内走了出来,这却是个熟人,陈平风姿俊美,言笑晏晏,对韩信行了一礼:“沛公往哪里去了?”

韩信一抬下巴:“茅厕里。”

陈平故作遗憾地抚掌道:“如何去了这样久,难道方才的脍炙不合口味吗?”

韩信看着他微微冷笑道:“还不去抓?再不进去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,看你如何交差。”

陈平笑道:“怎么会是我无法交差呢?沛公能交得了差,平就交得了差。”

韩信道:“这话叫人听到了,治你一个吃里扒外。”

陈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,摆出一副笑吟吟的悠闲神态。他看来是全然不担心刘邦落跑,反而关心了两句韩信先前被撞到的地方是否受伤。韩信痛是痛的,肩背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,也不知撞出多大一片青肿,他一想到那人闯进去那副嚣张气势,项羽都看直了眼连呼壮士,又想到平时项羽嘲弄自己孱弱无力的那嘴脸,心头有气,只咬牙嘴硬说没事。陈平与韩信寒暄几句,有一人慢吞吞地走来了,却是先前陪着刘邦的那名文士。

陈平眼睛一转,明知故问道:“沛公呢?”

那人深深一揖,道:“沛公不胜酒力,良请为沛公向大王、亚父辞行。”

韩信闻言,微微扭过脸去,不动声色,只眼里神情似在闪烁,流露出一些奇异的睛光来。陈平瞥一眼韩信,又笑容可掬地握住了那文士的手,叫得亲热:“既然如此,子房先生随我一起进去吧。”

 


3.

咸阳大火连天,直烧了一月方休。

在这期间,韩信因事领了二十军棍,打得他两天没能走路,第三天他才一瘸一拐地上到石门山脉的一只山岭上,从这里俯瞰仍在大火中燃烧得通红的咸阳。昔日的宫阙楼宇如在一片焦土地狱中,遥遥地仍能感到热气逼人,火焰坍塌时逼起的热尘被高高抛起,空中浑浊的焦臭味弥漫。

韩信怔怔地看了一会儿,颓然跌坐在地,这一下触动他臀上的伤,又不免龇牙咧嘴一番。

钟离眜也跟着一同上了山岭,他手里握着缰绳,将两人的马领到一处拴好,对韩信道:“怎么这样闲不住,刚能走路就要上山。”

韩信指着火中的咸阳,黯然道:“他做了这样的事,这样还想在关中称王吗?”

钟离眜道:“项王本来也不想,他正欲东归呢。”

韩信听了冷笑一声。钟离眜摇手道:“打住打住,不说这个,大王为这事刚烹了一人。”

韩信道:“我得走了。”

钟离眜道:“去哪里?”

韩信沉默,在心里反复权衡了起来。

钟离眜劝道:“项王这次虽然罚了你,但他平素对你已经十分宽容了。你知道那个被烹的的人,就是在背后说了一句沐猴而冠,你自己想想,之前当着大王的面顶撞他多少回,说得没有好听多少,大王也从没有要杀你。”

韩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:“沐猴而冠……哈哈!好会说的一张嘴!”

钟离眜无奈,韩信笑得躺到了地上,背后身负的长剑硌着他伤痕未愈的腰背隐隐作痛。他又把剑解下来,抱在了怀里。

钟离眜说:“这么好笑?”

韩信这才止住了笑,懒洋洋道:“这辈子听过的笑话里可排前三。”

当此时,咸阳的火光熊熊照耀,半边天色猩红如血,干燥的风吹过草地,草芥飞扬,韩信的头发也跟着飘起,他的脸色映着火光,眼里便缓缓地流露出孤独与哀愁的神情。他素来坚忍,情绪内敛,极少有动容的时刻,却不知为何,大笑之后,泪水慢慢地漫过了眼眶。韩信流泪时也不容易看出来,脸色毫无变化,只有湿痕从眼角淌进鬓角里。

钟离眜坐在了他的身边,叹了口气,说道:“去哪儿?燕王臧荼,齐王田都,与我都有些交情,你要去那里的话我为你修书推荐。”

韩信想了想,都摇了头。

钟离眜又道:“莫去汉王处,我这里前几天收了一些汉王那里来的逃将,都说他这人粗鲁无礼,为他卖命一点尊严都没有。”

韩信不置可否,抱着自己的剑坐直了身体,钟离眜顺手帮他取下发上的草屑。韩信说:“只怕就是要去汉王那里。”

钟离眜手一抖,顺势滑落,在韩信的肩膀轻拍了一下,他心中五味杂陈,不知是忧是怒。

韩信转脸看向他,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凝视住钟离眜的眼睛,说:“钟离大哥,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。我已经在心头想了很久,此时不说就太迟了。”

他眼中泪水未干,眼圈发红,钟离被他看得心头一跳,不知为何,脑海里又想起那日韩信在溪边说他喜好的是男子一事。钟离眜越想越紧张,只结巴道:“你此刻要……已经迟了。”

韩信道:“不迟。”

钟离眜道:“如何不迟?”

韩信握住了钟离眜的手,眼神真挚。钟离眜只觉得韩信手冰凉坚硬,手心不断冒出滑腻腻的汗,他神游天外,觉得握韩信的手像是握一段被雨打湿的铜剑。又听见韩信说:

“钟离大哥,你和项王作战的风格很像,擅用猛冲捣毁阵型。这种作战倘若被诱敌深入了,两侧是很薄弱的,日后……千万要慎重。”

钟离眜一时茫然:“……啊?”

韩信道:“我本来也知道,你这样的猛将用不着我一个无名小卒指点,更何况你还没吃过这样的亏,更加听不进去,只是我就要走了,如果此时不说,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。”

钟离眜此时才回过味来,他又看了一眼韩信,忽然笑起来,在他手上重重捏了一把便松开:“倘若真是这样,他日战场相见,你先让我吃个大亏再说。”

韩信手上被捏出红红一个手印。他说之前,就知道钟离眜多半听不进去,也笑了一下,把剑徐徐地在身后背好,去牵拴在了一边的马。他不准备回军营了,拉着马便慢慢地往反方向走。

钟离心想:他来的时候就是只带了一把剑来的吗?

他目送着韩信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山坡之下,伶仃的身影渐渐融入了漫天的红光中,像是一滴血融进了鲜红的汪洋。


4-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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